中国地大物博,城市众多,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气质,像北京的正气,西安的古气,南京的血气,深圳的湿气,重庆的巫气,各有不同,很有意思。我那个建筑学专家的张伯伯,还有苏老爷子都说过:古代建筑学,一半都在讲风水。在中国嘛,无论你是想建座城,还是做一个特殊的大建筑,第一考虑的,永远是风水。尤其是国都所在,那更是慎之又慎,不过说起来也确实神奇,大家可以研究研究,就是凡是在古代做过国都的城市吧,都很少遭到重大自然灾难。其实中国人的信仰嘛,就是实用主义,有用,我就拿来用,不问为什么。你要问我为什么呀,我也解释不了,而且讲多了,上面也不高兴,所以我们就老老实实讲讲城市故事得了。北京我们讲过养龙地颐和园,今天继续讲一个和它差不多的神器所在:北海公园。这么说吧,咱们现在形容某家是书香门第,都说这家教育好,有多少个年轻人考上了清华、北大。他们家不讲这个,他们家都是说,家里有多少人是教清华、北大的。他们听说我是个“大作家”,几个老人很感兴趣,都想和我聊聊。我很惭愧,“作家”嘛,“家”是谈不上的,“作”倒是很有点儿,所以不敢谈文化,只能泛泛谈点儿民俗文化、神秘现象这种,这个我还真是专家级的。他们就说,老爷子(我老婆的太姥爷)当年还捐钱修复过白塔,所以还跟那边有份渊源。之前讲香山故事时讲过,我老婆家是冀中大族,家里开酒厂、绸缎庄、药铺,小半个保定城都是他们家的,还卖掉过几条街,赎过一个将军。老爷子当年属于新派,订报纸,学洋务,也支持传统文化,经常捐钱捐物,修桥铺路,每年给寺院/道观布施很多钱,还是当地的佛教协会会长。既然修过白塔,我自然当然要问问:白塔有没有什么神秘事件?十几年前,有个北京作者讲过一件事,他和母亲在北海公园划船,船划到湖心,遇到了一个桌面大小的巨龟,追着船撞,几次差点儿给小船撞翻了。他说这个还真的是,当时那船一上岸,他母亲心脏病就犯了。我觉得,没人会拿自己母亲的健康开玩笑,所以应该是真的了。后来,我到了凶宅这边,遇到了谷师傅,他也讲过关于白塔的事情。谷师傅说,村口老下棋的那个黑衣老头,就是以前大名鼎鼎的“蝙蝠书生”,这是一个燕子李三般的传奇飞贼。他当年的爱人,得了重疾,遍请名医无效,只能在破庙里等死。他出来后也说过,白塔深不可测,仿佛一方独立神界,有各种神物镇着,要不是他救人心切,发下宏愿,估计就出不来了。他从白塔出来后,就烧掉了夜行衣,隐居在了那个小村子,再也没有涉足过江湖,给江湖留下了一段传说。至于他当年在白塔里究竟遇上了什么,白塔里到底有什么,那就谁也不知道了。所以难得遇到了真正了解白塔的人,我自然要好好问问。没想到,我问到这个话题后,几个原本很健谈的老人却沉默了。他说,白塔首先是建在了北海,所以叫北海白塔,你要想研究白塔,首先要了解北海。他说,咱们现在说起来,“北海”、“中南海”,已经成了地名,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。其实打根子里说呀,这“北海”和“中海”、“南海”,原本都是一条河,只是分成了三段,用两座桥隔开。这个“太液池”,自古就是皇家的私人地盘,因为风水好,据说是祖龙脉所在地,底下连着龙窟。辽、金时代,北海这里第一次大兴土木,修建了一个太宁宫。等燕王成了皇帝,就把这里建成了行宫,大肆修建,最终形成了后面的三海格局。这里要专门说一下,朱棣修建行宫时,开凿南海,挖出来了许多土,这些土堆在水里,形成了一个小岛,取名叫——瀛台。到了大清朝,顺治帝才在北海修了白塔,白塔在的岛,也改名叫“白塔山”,后来每到农历十月二十五日,都要“白塔燃灯”。这个燃灯,据说和顺治帝后来在五台山出家有关,这是一种特殊的仪式。这里是太子读书的地方,第一个在这里读书的太子,就是乾隆。光绪年间,慈禧挪用海军经费修建三海,修的就是这个静心斋。1900年,八国联军侵占北京,日侵略军司令部就设在静心斋。这里原本有个万佛楼,里面供奉了万尊金佛,也被他们抢走了。1908年,戊戌变法失败后,光绪帝被囚禁在瀛台,后来死在了这里,就是当年朱棣挖的那个小岛。1928年6月3日,大总统L元洪逝世,第二天沈阳发生“皇姑屯事件”,这也代表了北洋军阀统治结束。第五天,国民G命军总司令带领F玉祥、Y锡山、L宗仁等,在北平为黎元洪发起了公祭仪式。再后来,静心斋成了文史馆,在这里办公的是末代皇帝溥仪。1970年,重修天安门,当时用的石料,有些就是取自北海公园静心斋的万佛楼。这一年,中国改革开放了,北海公园也彻底开放了,现在大家都能去了,挺好的。老人精神很好,各种史事张口就来,哪一年发生过什么事情,了如指掌,一点儿都不错乱。我仔细听着,想着北海确实不简单,简直就是一个北海湖,半部北京史了。我期期艾艾提出这个问题,老人却拍拍我的肩膀,说一起吃个饭吧,就去北海。我们去的北海的仿膳饭庄,这家饭馆地段极好,就在九龙壁前。老人说,中国现存三大九龙壁,一座在紫禁城,一座在山西大同,第三座就是这里了。老人点点头:当年援建白塔时,僧人的确送了一件礼物。我有些吃惊:僧人送了一只蛤蟆?还是一只黑色的蛤蟆!大家可能不太了解,其实你捐赠布施寺院(当然要数额比较大),寺院一般也会礼尚往来,回赠你一些礼物的。譬如去年在北京八大处的大悲寺给读者做祈福,那边就送过一幅高僧亲手书写的《心经》,青海陀乐寺也送了一枚影舍利。最小气的就是北京法源寺,当年给他们捐了二十万,他们回赠了……几个苹果。所以援修寺院这种大事,而且摆明了老爷子不差钱,肯定捐了海量的钱,那边怎么就用一只蛤蟆打发了?老人点点头:很奇怪吧?当年老爷子也挺奇怪的,就多问了几句,问请了这个玉蛤蟆,要如何安放?老爷子就有些恼火,觉得僧人是在耍他,就挖苦着说:有幸结了这么一桩大缘分,今后要如何还愿呢?老爷子也没当一回事,后来到家后,就随手扔书柜上了。后来,就是文G了,这种家庭自然要被打倒了,老宅子也没了,家产也没了,好在人还在,几个孩子都去了唐山那边做知青。外面的声音很古怪,像有人故意鼓着腮帮子说话,咕噜咕噜的,她也听不太清楚,好像意思是,赶紧给他儿女打电话,让他们回家,要出大事了。老太太也有些害怕了,天亮就去公社打电话,让几个孩子回来,就说老爷子病危了,马上回来见最后一面。老头淡淡地说:我们回来那一天,是1976年7月27日。我还专门用手机查了一下,然后大吃一惊,猛然站了起来,死死盯着他。老人说:后来老爷子去世时,那蛤蟆还来过一次,漆黑漆黑的,像一块墨玉,趴在灵堂上,咕咕呱呱叫了二声,就消失不见了。他说,后来家族里有个小姑娘,才五岁,跟家人在北海划船,那蛤蟆还出现过一次,跳上过她的船,冲着她鼓着腮帮子叫。我还想问白塔的事情,老人就说,尝尝这个,肉末烧饼,周总理当年最爱吃这个。他还专门提议,在肉末里加点儿荸荠和笋末,解腻。周总理是淮安人,淮安名菜红烧狮子头,就是这个做法。他摇摇头:我是教数学的。对,你高考数学考得怎么样?